坟墓不会说话，山崖上却突兀响起少年声音:“什么人在那里？”
随着话声，一个白影姿态潇洒地落下来，身着白色劲装的少年落定，警惕的姿态在看见楚醉装扮时微松，随意地挥了挥剑。
无他。
楚醉确实很土。
字面意义上的土。
不仅脸上灰扑扑，身上的衣裳也不知道打了多少个补丁，如果不说是大龄乡村单身汉，人家肯定以为他是乞丐。
至于为什么不是丐帮……他的斗鸡眼看起来实在愚蠢。
剑气无色，擦着楚醉的耳朵飞过去。
而他八风不动地盯着少年袖边与衣角熟悉的青山纹样，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少年:“大……大侠？”
少年见只是个普通人，便收了剑，拱手笑问:“大叔，这是旁点山吗？”
“嗯嗯！”
“这山里的论剑遗迹在哪儿呀？”
楚醉在心里鄙视了他一下。
哪里来的愣小子，一开口就把自己来意漏了个七八，要不是遇见他楚醉，来了个找论剑遗迹的大侠这事儿，明天就会家喻户晓。
少侠姓孙，见从他这里问不出什么，扫兴而去。
后来他暂住在赵探花的旧屋里头，那家里楚醉五年前也住过，是间外头人看不上的小土房，倒还牢固。
次日楚醉上山提黄酒，发现山谷里剑气纵横的，壁上本来就松的泥土被人特意打实，还在外头像模像样遮掩了一下，寻常人过去都发现不了什么端倪，不由得有些担忧。
不会是真找到了什么论剑遗迹吧？
他从小就有乌鸦嘴的本事。
元家庄这个小村子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忽然热闹起来。
各路江湖人马先锋部队纷纷到齐，光是衣服就能分出五六个门派，外来的俊俏少侠穿衣显瘦脱衣有肉，不仅笑容可亲，还很会做事。
看得姑娘们那叫一个眼花缭乱，全把楚醉这朵老村花给扔在一边。
“明日据说孙少侠与连少侠的掌门什么的要来嘞！”王铁兴冲冲地喊了一声。
“师门？那是什么？”王小杏惊奇地问。
“就跟他们的长辈差不多吧，楚大哥，是吧？”
“差不多吧。”楚醉随便答了一句，“小杏，你可要加把劲儿啊，要是泡到少侠，日子就好过了！”
王小杏红了脸:“楚叔，你说什么呢！”
哼，楚醉早已看穿她的小心思。
毕竟，前两天还脆生生的叫他哥呢，这就把叔给叫上了。
不过……连老谋深算的各派掌门都出动了，看来事儿有点大。
楚醉不动声色地皱眉，看现在好几个门派混杂在一起的架势，消息肯定是泄露出去了，要是真惊动了江湖，部分囊中羞涩的侠士还不得把附近几座山的野味给祸害了？
那他这个大龄单身汉的吃肉问题怎么解决！
而且，他记得离元家村最近的镇也有几十里路吧，补给物资颇有些难度。
他们的到来如果导致物价飞涨，会不会导致他没有办法蹭饭？
传说中的掌门人的马是踏着嘹亮的鸡鸣来到元家村的。
彼时，勤快的女子在河边搓衣服，白雾淡淡地逸散在河面上，朦胧了弯曲的老树倒影，有少女顽笑中一回眸，只见青衣侠士翻身下马，飘逸的衣角翻飞如花。
那侠士牵着马若有所觉地看来，竟是眉眼含笑的，隔着晨雾显得飘渺。远处绕着白气的青山成群层层叠叠，成一幅端庄里含情的画。
少女怔怔看着，心神恍惚地一松手，捣衣杵骤然掉落在搓衣板上。
“哒、哒……”
与此同时，不远的山上，麻鞋陷在落叶里的脚步声在寂寂林间响起。
楚醉穿着他那件破衣服，提着柴刀似有所察地往山下看了一眼。
宋执循着村民的指引来到赵探花家，孙少侠并两个同门正在练武，他轻咳了一声，三个少年又惊又喜:“拜见掌门。”
“无需多礼。”宋执只是挂着若有似无的淡笑，“我睡不着，先行一步，其余人等还在后头。百刃门大概也很快就到了，你们先随我去划一块地方出来扎营。”
孙少侠奇道:“村里可寄宿的人家还是有许多的。”
宋执道:“人太多了，住人家家里太久也不好。”
选了几块地方待定，宋执揉揉眉心，道:“我且上山看看。”
“您是要去论剑遗迹么？”孙少侠欲替他带路，宋执摆手制止了，负手径自往山上去。
桂花开得很盛了，晨露也滴着香，原本略有些烦躁的心情在这样的安抚下渐渐清平下来。
昨夜又没睡好，仍是反反复复地做噩梦，他不堪其扰，纠结了半晌为何近来做梦如此频繁，又舞剑削了一堆枝枝叶叶，索性先跑到了元家村。
若给百刃门的刘掌门知道自己争了先，他还不得气得升天么？
他垂首勾唇，浅笑了一下，却不达眼底，这种程式化的笑意伴随了他很多年，他也不会去思考像顽童一样眉眼俱笑是什么时候，因为云端之上的掌门人不需要你看这些。
香味和流水声若有若无地自林间传来，他望了一眼空空如也的肚子，决定去蹭点吃的……或者借点调料自己烤？
“大哥，”拨开枝叶，他温润的声音落进正背对他烤着鱼的人耳朵里，“能借点盐么？”
楚醉听见这声音只觉得好听，想转身看人，心脏怦怦跳动着的声音仿佛警示。
于是微转身，余光瞥见青衣掌门腰间剑鞘，犹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响，整个人都懵了一下，手中树枝差点掉进火里，迅疾地捞起来。
宋执发现这村民竟有些功夫在手里，但自己不过是说了一句话，难道就把人给吓着了？不然何至于有这么大的反应？
心中好笑之余存疑，转到那村夫面前，口中道:“抱歉……”
这王八蛋！转身这么快！
楚醉心里只来得及骂这么一句，就冲着身前的人瞪圆了眼睛。
四目相对，宋执忽然死死拽住他的袖子，楚醉轻轻哆嗦了一下，好像电气从这相触的指尖过到了自己身上，脑子里噼里啪啦闪过无数画面。
但最终只是望着天咧了一下嘴巴，***头如朴拙村民一般问道:“大……大侠，有事儿？”
宋执没反应，攥着他袖子的手指节泛白，可见力道大得惊人。
楚醉掏出身上剩的盐递给他，咕哝:“不就要个盐，至于么……”
宋执蓦地哽咽出一声:“楚醉！”
楚醉被他喊得心肝打颤，连胸口都隐隐作痛，张望了一下左右，复又平静地看着抬起头来的宋执。
青年掌门蹲在他旁边看着他，眼里期冀无奈与委屈交杂，精致的衣袍狼狈地落在地上与草屑飞灰为伍。
他克制着，声音仍有些颤抖:“楚醉……”
楚醉诧异地问:“啥？”
他心说真奇怪，楚什么醉？什么楚醉？楚醉什么？这里哪里有楚醉？